【华裔人物早餐会】 本会2022年7月9日专讯
这是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这位华人，竟然在积贫积弱的民国时代，历经八年创造了一项历史性壮举，用“惊天动地”、“波澜壮阔”、“人类唯一”等词来形容他也毫无夸张之嫌。
“以世界为我之大学校， 以天然与人事为我之教科书。”上海青年潘德明从南京四牌楼发端，他是历史上真正的徒步环游地球第一人。
在此之前，人类历史上环球旅行的第一人，是葡萄牙殖民者麦哲伦，那还是16世纪的事情，不过麦哲伦坐的是帆船；还有儒勒·凡尔纳的小说《八十天环游地球》，那是坐的轮船火车乃至热气球。但是要说一个人徒步行走或用自行车环球旅行的，在1930年之前，前无古人，创造这项历史的，是民国时代从南京四牌楼出发的一位普普通通的中国人：潘德明。他在印度用铜锣吓退老虎；在土耳其与巨蟒搏击；在美洲，美国总统罗斯福会见并送他金牌；在欧洲，就连那个日后的战争狂人纳粹元首希特勒慕名主动拜会，赠画畅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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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这段华人豪情历久弥新，薪火相传，潘德明徒步世界92周年之际，华裔人物早餐会追忆历史片断，浓缩珍贵影像，精彩视频乐章2022年7月首发。
作为一个普通的中国人，宣言并独自践行“雪东亚病夫之耻，以谋世界上之容光”。他孤身在1930-1937年间徒步环游世界，靠着惊人的毅力，历尽艰辛，耗时8年，用双脚和自行车完成了这一壮举，在世界上开辟了徒步环球旅行、探险的先河，鼓舞了后人勇敢地开始世界旅行。
这段壮丽的旅程从关闭南京四牌楼自己的西餐厅开始。
八年间，他穿过了五大洲、40多个国家，拜会了至少20多个国家的重要人物，积累了大量珍贵的历史资料，他在印度受到圣雄甘地、尼赫鲁、一代文豪泰戈尔接见；在法国受到当时的法国总统、外长，以及中国驻法大使顾维钧、张学良将军接见；在伦敦，英国首相麦克唐纳和丘吉尔将军会见了他；在土耳其，国父凯末尔会见了他；在荷兰，女王也同他会面；在德国希特勒要见他；在美国，罗斯福总统二次接见，并希望留他在美......他也曾独自置身在危机四伏的原始丛林，被土著人绑架被俘，遇猛虎巨蟒，次次危及生命。
他的壮举震撼了整个世界，他的行动让当时的世界看见了不一样的中国人，他是中华的名片，也曾是亿万中国人的骄傲。如今他的名字却几乎湮灭人间，被历史尘封，很少有人提及。他就是中国人潘德明。
在完成壮举归国后，他默默无闻，终其一生化作一个画宫灯的裁缝，后半生的平静掩盖了他前半生的波澜壮阔，落寞平寂，默默无闻。是故意而为，还是历史造化，亦是自抒人生，无人知晓，他在大陆平静地生活到1976年终老去世。华裔人物早餐会，7月特别专稿，为各位打开这段尘封已经的惊人历史。
他背负着国人荣辱，耗时8年，完成了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的壮举：世界首位徒步环球的旅行者，潘德明。
01
壮志萌发
1908年1月8日，潘德明，又名文希，祖籍上海南汇沈庄陈家宅（今上海浦东新区），出生于浙江省湖州城内一个有基督教信仰的 “红帮裁缝” 之家（不少裁缝曾为外国人（又称“红毛”）裁制过服装，“红帮”之名由此而来。“红毛”最初是对荷兰人的称谓，后来泛指欧洲人。），因此他自幼就与外国人频繁接触。潘德明幼时由一位在中国办学多年的美国老太太带养，在成长过程中，他对外面的世界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也更加强烈地向往未知的角落。
幼年美国老太太的带养，是否打开了潘德明探索世界的潘多拉盒子，我们无从得知，但是，至少启蒙了这个孩子幼小的心智。
潘德明从小热爱户外活动，很小便经常绕湖州城长跑，爬山登高，闲时阅读有关世界地理和各种有关旅行的书籍。9岁时，潘德明拜会庙宇，方丈对他说：“如果你站得更高些，能看得更远。但不管怎样，你始终无法把这大千世界看尽。”。潘德明曾就读于东吴大学第三附中（今湖州二中）和南洋高等商业学校，1927年，潘德明正值青春，他已从浙江湖州搬到当时的首都南京生活，日常都在南京最繁华的四牌楼一带活动。在此后，他与家人合伙在南京城开了一家“快活岭”西餐厅。
位于南京四牌楼的东南大学前身国立中央大学，在近100年前，潘德明的西餐厅就位于附近。
餐厅位于四牌楼附近的国立中央大学旁边（现在的东南大学附近），其目的就是学习一下多门外语，更同时学得厨艺，以备将来旅行时半工半游。虽然西餐厅生意惨淡，勉强只够维持开支，身为老板的潘德明却忙得不亦乐乎。潘德明只要有空闲就看看地理探险类的书，和南京城里的老外学学语言，和中大的学子交流时事。
国立中央大学在当时执中国高等教育之牛耳，为当仁不让的第一学府，院系多、学科全、学生众，居于全国高校之首，四牌楼附近也应该是民国知识分子最集中的地方。
在民国的黄金十年，有一本叫做《旅行月刊》的杂志在全国知识阶层中风行，杂志写稿的人，大部分是鲁迅、张爱玲这种享誉文坛的巨星，内容大部分是和旅行相关的散文、杂记。随着经济发展，国内涌现出一大批中产阶级，艺术、文化等领域也蓬勃发展，《旅行月刊》成了当时追求自我和时尚的青年必备读物，掀起一股“旅行热潮”。当时不少人都会出国留学、游玩、考察，旅游风气日盛。
今天再看，难以想象，100年前的《旅行》杂志，已经如此小资和国际化，潘德明也和当时的知识青年一样，深受影响。
三年后的民国19年（1930年），那时济南惨案刚刚过去不到两年，日本侵华行为蠢蠢欲动，“东亚病夫”成为中国人在世界脱不掉的帽子，对于从小就喜欢户外运动的潘德明来说，更是奇耻大辱。潘德明一如往常地坐在餐厅里看《申报》，一则关于“中国青年亚细亚步行团”徒步行走亚洲的消息，进入他的眼帘，他越看越兴奋。这个当时中国最著名的旅行团由4男3女组成，步行亚洲的目的是要“雪东亚病夫耻”，让全世界看中国青年之风貌，计划沿沪杭线南下，在海南岛出境，通过三期行程，完成亚洲徒步全程（由土耳其进入新疆）。
《申报》刊载了中国青年亚细亚步行团成立的新闻
旅行团成员在《申报》的“宣言” 不仅让当时的中国媒体兴奋激动，更让时年只有21岁的潘德明热血沸腾。旅行团的理念与潘德明不谋而合：“在历史上背负了五千余年的文明和创造的中华民族，不幸到了近世，萎靡和颓废，成了青年们普遍的精神病态。我们觉得时代的精灵，已在向我们欢呼，我们毫不客气地把这个伟大的重担肩负起来……”潘德明相信此行既能让世界看到国人的强健体魄，又能调查各地文化、教育、风俗、经济状况，可谓一举多得。
潘德明等待能够看世界的机会已经3年了，他扔下报纸，毅然决然地选择关掉南京的西餐厅。当晚，潘德明就托姐姐以不到30元的价格，贱卖了餐厅。
02
志在远行
潘德明连忙乘车追到上海，当他到达时，才发现步行团已经走了好几天，这对他来说是一声晴天霹雳，但他并没有放弃，他辗转上海商务印书馆，拿到一封介绍信，匆忙买了一张南下杭州的车票，立即乘车追到杭州，终于，在盛夏的西湖边上，潘德明见到了传闻中的“亚细亚步行团”，手中摇晃着介绍信的他成为旅行团一员。
左一为潘德明
理想是美好的，但过程是艰苦的，天气酷热难耐，而每日每人要负重18斤，行进40多公里，待潘德明加入时，已有两名团员退出。到了福建，步行团剩下三人。
步行团一路南下，用了近半年时间，历经艰辛，经杭州、广东、广西，步行抵达越南，团员中有的不堪辛劳、在途中染病，有的好吃懒做、消耗公款，刚到越南，雄心勃勃的步行团，就面临着彻底溃散。到了越南的清化市之后，三人得到了当地华侨的热情款待，同时也得到了大量的捐助。这笔钱数量惊人，足够他们花一辈子的了。
写个家人的信中，写到了对价值观的分歧，更坚定了潘德明独自走下去的决心。
突然出现的巨款，让其他两人不想受苦再前行，潘德明这时已明白，这个“中国青年亚细亚步行团”的最终目的，已经演变成利用华侨的爱国之情，得到大笔捐款，最后名利双收。价值观的巨大差异，让步行团彻底分崩离析，只剩下了最后加入的潘德明。潘德明内心非常难受，获取不义之财，根本不是加入的初衷。
潘德明在日记中写道：无疑侨胞们赠送的旅费是惊人的，假使我们在南洋群岛走一遍的话，得到的钱是一辈子也吃用不完的，这也就使他们另有目的，那时我难受极了……这一路上，潘德明看到蠢蠢欲动的侵略势力，和处于水深火热中的老百姓，他断然不能成为贪财之辈。他并没有放弃旅行，如同当初从上海追随队伍到杭州，所有的变故只会让他更加坚定。于是他决定孤身继续前行。
孑然一人给了他更多思考的时间和自由，更多了一丝悲壮，当他人陆续放弃时，他却根据之前的游历经验，逆流而上，制定了更豪壮的计划——超越“步行团”最初设定的走遍亚洲目标，索性环行世界。
独自穿行南亚原始丛林，差点生死未卜。
漫漫路途，充满未知。时光进入到1931年一月，为提高效率，潘德明在越南西贡（今胡志明市）用分到的钱买了一辆英制“兰翎牌”自行车，开始骑单车旅行。在危机四伏的南亚原始丛林，仿佛置身于探险杂志，几尺厚的腐茎败叶挡住去路，德明毅然扛起自行车，艰难行走…更糟糕的是遇到豺群围攻野猪，他只得攀上树干，默不作声地蹲在树杈，期待危险过去，也遇到过猴子打劫，任其高声呵斥，猴群仍不依不饶…
一路越过穷山恶水，经柬埔寨，到泰国，经马来西亚，渡海抵达新加坡。潘德明一路坎坷探险经历，立刻引起当地的轰动。当地报刊杂志纷纷登文报道，对潘德明的行为大加赞赏。当地的华人见到了祖国来的人，就如同见到了亲人。马来半岛的华侨，称潘德明为“为中华环球的人”。
更宝贵的是，南洋地区华侨领袖—— “万金油大王”胡文虎还与他会面。潘德明备受鼓舞，制作了一本重达4公斤的《名人留墨集》，作为旅途的纪念。他在书的扉页上，写下了自己的“自叙”：“以世界为我之大学校，以天然与人事为我之教科书，以耳闻目见直接接触为我之读书方法，以风雪雨霜、炎荒烈日、晨星夜月为我之奖励金。德明坚决地一往无前，表现我中国国民性于世界，使知我中国是向前的，以谋世界上之荣光。”
胡文虎成了《名人留墨集》留言的第一人，他这样留言：“希望全世界的路都印着你脚车（自行车）的轮迹。”
然而，刚坚定的旅行，差点在新加坡的一片呼声里胎死腹中。潘德明并非首个徒步至南洋的人。此前不乏满嘴民族大义的投机者，可是四五年都走不出南洋，等靠坑蒙拐骗获得的赞助够了，就卷款而去。驻新加坡领事一听潘德明此行的目的，直接拒绝在护照上签字。而同时潘德明通过家书得知，国内战乱、灾害频仍，民不聊生。
要不要继续走下去？潘德明开始面临抉择。
要继续！一定走下去！必须让全世界看到中国人不是“东亚病夫”！中国人有钢铁一般的意志，中国人勇敢无畏！在华侨组织“上海俱乐部”的帮助下，潘德明拿到了领事签字，除外还有一台性能优越的相机。
03
矢志不渝
1931年4月3日，在新加坡华侨的帮助下，潘德明从新加坡出来，连人带车登上开往印度的轮船，他满心期待地迈向了偶像泰戈尔的故乡加尔各答。其实，早在1924年，泰戈尔就曾来华访问了一个半月。当泰戈尔在国立东南大学（国立中央大学前身）演讲时，潘德明才16岁，每日帮家中的店做裁缝工作，而无法去见泰戈尔。
整个世界不知这个中国人会走多远，会创造什么奇迹。
潘德明的探险征程走得越来越快，当他站立在轮船的甲板上，看着一望无际的海浪，也许会想到九岁时，寺庙方丈的那句“如果你站得更高些，能看得更远。但不管怎样，你始终无法把这大千世界看尽”，是的，那时的潘德明，固然不知世界有多大。但这个世界，也同样不知潘德明会走多远，并会创造什么奇迹。
在印度，经华侨的帮助，潘德明推着一辆饱经风霜的自行车，风尘仆仆地去拜谒了著名诗人泰戈尔。
据说当泰戈尔的学生们迎接潘德明的时候，使用了我们难以想象的礼仪，他们一个一个的俯下身来，用双手抚摸潘德明的鞋子，然后再把手上的尘土放在嘴边亲吻。
潘德明如愿，在著名诗人泰戈尔的寓所，用英语和他聊近子夜。泰戈尔银发炯目，言语间无不抒发着关于“民族自强”的态度，他还送给潘德明一幅自己作的画，表示祝福。泰戈尔说：“我相信，你们有一个伟大的将来；我相信，当你们的国家站立起来，把自己的精神表达出来的时候，亚洲也将有一个伟大的将来——我们都将分享这个将来带给我们的快乐。”也许，让潘德明想不到的是，90多年之后，泰戈尔的话已经实现。
在泰戈尔留言的下一页，就是圣雄甘地的照片和签名。
与印度国父圣雄甘地坐拥，促膝长谈
当时潘德明环球地球的壮举已广为传颂，他开始成为名人。潘德明所到之处，华侨皆慷慨解囊，然而到了印北之后，罕见华侨，他渐渐囊中羞涩，而他一向婉拒外国人捐赠，无奈之际，他想起在新加坡时，胡文虎曾鼎力相助，无奈下给胡文虎写了封信。没过多久，潘德明收到了500美金。他继续前行，见到了正处在长时间绝食抗议的圣雄甘地，甘地骨瘦如柴，异常虚弱，送给他一面亲手用粗麻布织成的印度国旗，并流着泪对潘德明说：“中印两国山水相邻，又都是人口众多、饱受列强欺负的国家，这一方面是由于近代政治的腐败，一方面是由于经济的落后，希望我们两国迅速地自强起来。”
潘德明在泰姬陵
此时的潘德明，眼眶湿润，他早已不是那个渴望旅行的小伙子，而变成了站在时代浪潮中的斗士。旅行的性质更多的融入了家国情怀和时代背景，在印度，他还见到了日后印度开国总理尼赫鲁。
历经磨难，九死一生
喜悦总是短暂的，旅途中磨人心智的苦楚，只有潘德明最懂。一个人的旅途，注定更加艰险，从印度出发西行，因长期遭受蚊虫叮咬，潘德明的腿部有三个铜钱那么大的烂肉；在村头打水时，险些被印度教的妇女乱棍打死；他穿过茫茫原始森林时，拿着一个锣，边走边敲，以吓退老虎野兽；遮天蔽日的暴风雪、突如其来的沙雨、倾巢而出的黄蜂、挡道的猛虎巨蟒，次次都能要了他的命。在挺进阿拉伯时，他曾断水断粮，昏厥在茫茫沙漠中；后万幸被一支路过的阿拉伯商队救起，才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在耶路撒冷翻越一个山口时，他路遇强盗，仍不卑不亢，用磕巴的语言，机智解围。
命悬一线
印度之旅结束后，潘德明转走伊朗、伊拉克，伊朗巴列维王朝的缔造者礼萨汗亲自接见他，再到叙利亚至耶路撒冷、西奈半岛，然后渡过苏伊士运河，踏上了非洲大陆，到了非洲大陆的埃及首都开罗。每到一地潘德明都有考察记录，搜集资料。越往西行，潘德明越发觉，社会贫富差距和百姓所经受的苦难，并非只存在于中国的大地上。
潘德明留影于埃及金字塔
在埃及，潘德明遇到了第一批留学生。在此求学的这几位中国青年，自告奋勇做他的向导，他们对潘德明推崇备至，称之“为病夫雪耻辱，替民族增光荣”。在几位留学生的陪伴下，潘德明见到了金字塔、狮身人面像、阿蒙神庙。试问，古今中外有几个旅行、探险者能有如此浩然正气的能量，他是一张名片，将祖国传递给世界，同时也是一位聆听者，耐心听取世界的声音。他力振民族精神，以雪“病夫”之耻。
04
穿越欧美
潘德明认为，从南京出发两年来，走过数个古文明之邦，但如今却都徒有一堆古迹和遗址，由此，他决定对工业发达国家的欧洲和北美洲作一番实地考察。此时的他已经成为了一个从东方远道而来的传奇旅行家，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引来大量的人群围观。
6月底，潘德明从亚历山大港坐船穿越地中海，来到欧洲第一站——希腊。当时中国囿于财政压力而无缘1932年洛杉矶夏奥会，潘德明愤愤不平，特意去了奥运发祥地——奥林匹亚公元前四世纪的古运动场遗址，在遗址旁的石柱上，在一张纸上用中文和英文写下了两行大字：“中国人潘德明步行到此”。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让世界听到了中国青年的觉悟。希腊首相维尼各罗斯在接见潘德明时说：“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东方古国的觉醒。” 行至了步行团第二期终点站，潘德明并没有止步于此。
在公元前四世纪的古运动场遗址旁的石柱上，用中文和英文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两行大字：“中国人潘德明步行到此。”
从希腊出来之后，潘德明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亚细亚步行团当初设立的最终目标，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他实现了步行团队没能兑现的诺言，而接下来他还要走得更远。从伊斯坦布尔向东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他在首都安卡拉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里见到了土耳其国父凯末尔。在那座神庙里，凯末尔向这位来自中国的青年介绍了正在当地进行的改革。
聆听土耳其国父凯末尔对国家改革的介绍
告别土耳其之后，潘德明从保加利亚正式进入欧洲内陆，时值经济危机，欧洲各国一片萧条凋敝。途经多瑙河畔的维也纳时，有个电台记者要采访潘德明，并让他用最快语速给观众讲几句中国话。话音刚落，潘德明便有所察觉：“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用最快的速度讲？”记者露出诡诈的笑，表示只是想活跃气氛，给节目增添乐趣。“拿中国话当乐子？”潘德明知道，他们这是在让自己出洋相，侮辱中国人的人格。潘德明当即回怼：“我若是当着你的面，把《蓝色多瑙河》（被称为“奥地利的第二国歌”）拉走调，一顿乱奏，你会感到光彩吗？”接着，潘德明有条有理地列举了古中国的灿烂文明，又细数了奥匈帝国土崩瓦解的成因，说得记者无地自容。当面赔礼并溜开。随后，潘德明先后游历了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匈牙利、奥地利、瑞士、法国、比利时、荷兰、德国、丹麦、挪威、瑞典和英国。
1933年10月，留影于瑞典斯德哥尔摩
粗略游走过街头巷尾充满黑手党的意大利后，1933年7月潘德明来到了法国，他在巴黎参观了卢浮宫，协和广场，巴黎圣母院，走过纸醉金迷的巴黎街头，看过凡尔赛宫的瑰丽……当时，时值法国国庆之际，仪式完毕之后，总统莱伯朗、总理达拉第和外长接见了这位中国旅行家。莱伯朗说：“潘德明先生，对于你的壮举，我想用法国之雄拿破仑的一句话奉送：中国是一个多病的、沉睡的巨人，但是当他醒来时，全世界都会震动”。
才从爱舍丽宫出来，潘德明就接到了民国驻法大使，著名外交家顾维钧的电话。顾见到他后，更是佩服，遂将他推荐给正在法国巴黎的张学良将军。当时张学良将军实际是被蒋介石逼到了法国巴黎，因其名望及政治敏感，深居简出，当得知来者是走遍世界的潘德明时，精神大为一振，将军兴奋地要与他见面。
外交家顾维钧和张学良将军在巴黎伦敦多次和潘德明相见。
1933年7月20日，两人如约而至，一见如故。潘德明说：“我出国已三载，从报上得知，国内很不安定，东三省沦陷，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外国称我中国人为‘东亚病夫’，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才下狠心，克服困难，为中国人争气”。张学良称赞潘德明的志气，说：“潘先生，旅途三年，艰苦卓绝，汉卿敬佩之至”，同时在《名人留墨集》写上了“壮游”两字，并再三挽留潘德明在府中共进晚餐，长谈至深夜。临别时张学良对潘德明说：“希望你一鼓作气，环游世界，为中国人争气！”
张学良亲笔题写“壮游”
之后，潘德明来到了政局骤变的德国，当时二战还未打响，但当时德国的失业人数已接近800万，再加上对犹太人的压迫，处处都弥漫着一种恐惧感。万万没想到，还未发动战争的希特勒得知潘德明过境的消息后，倾慕其勇气，竟在总统府接见了潘德明，希特勒和他足足聊了两天，详细了解了世界各地风土人情，甚至这位有点驼背、穿着黑马裤和高筒靴、留着小胡子的昔日画家还为潘德明作了一幅画像。
发动战争前的希特勒慕名约见在德国穿行的潘德明
潘德明日后对希特勒掌控的日耳曼民族进行了客观的评价： “日耳曼民族确是南欧中最为优秀的民族，国民无论贫富贵贱，都严守纪律，步伐整齐。只是国民受希特勒纳粹思想的熏陶洗脑，脑海中充满战争思想，在街道大路上，百货商店中，有用炸弹模型作为装饰，实在触目惊心”。
对于当时的潘德明来说，旅行带给他的意义已不只是表面的学识和见闻，更是一种基于经验的判断和对未来世界的远见。德国制造工艺在全球也极富盛名，工业和科学也位于前列，潘德明本想拜访功勋盖世的居里夫人，但由于居里夫人一直非常忙碌，遗憾地未能如愿。
欧洲最后一站到达英国，他拜访过首相麦克唐纳和丘吉尔后，在伦敦冬日的街头，再次遇到了张学良一行。将军赞助了潘德明一张二等船票，让他去当时发达的美国，让那里的人看到中国的希望。潘德明接受了去往美国的船票。潘德明便乘坐着“欧罗巴”号邮轮前往美国。
1934年1月，潘德明从英国利物浦乘船离开欧洲，颠簸了5个昼夜后，到达美国纽约。潘德明的冒险精神恰好与美国崇尚的开拓进取精神吻合，当他抵美后，受到了各界最热烈的欢迎。美国报纸详细介绍了他的旅行经历。纽约当地媒体发表文章，配图则是一张潘德明脚踏地球的照片，以此报道他的壮举，他也成为北美华人的英雄。
潘德明登顶当时世界最高建筑纽约帝国大厦，鸟瞰纽约城
被美国媒体冠以“环球第一人”称号，传到国内，纷纷转载。
在美期间，潘德明也去了加拿大的渥太华，后又返美。他在美国停留了一年，走过了美国密西西比河、内华达山脉等大部分地区。在华盛顿，罗斯福总统接见了潘德明，并赠送他一枚金牌，还希望他留在美国。说：“这是美国人民赠送给你的，你应该享有荣誉，荣誉永远属于有奋斗精神的人。”
罗斯福总统二次约见潘德明，更钦佩其世界公民的人格。
在好莱坞，他受到电影大鳄扎纳克的欢迎，亲自为他放映《爵士歌王》，1934年美国芝加哥举办“世博会”，主题为“一个世纪的进步”。潘德明成为了第一个以个人身份参加世博会的中国人，他看到了中国与当时科技水平距离之遥远。
潘德明所拍纽约时代广场，身后是可口可乐广告霓虹灯。
离开美国后，潘德明乘飞机到古巴，又乘船经巴拿马、斐济、新西兰，继续环球徒步之旅，1935年3月，抵达澳大利亚悉尼，一个苦工出身的女华侨自费为他买了一辆自行车，潘德明得以继续骑车穿行在大西洋的东南沿海丛林之间。他遇见过因“9·18”事变而流亡海外的东北大学生；遇见过因“太平军起义”而流落泰国的86岁老者；遇见过随丈夫漂泊海外多年的侨胞；更被袋鼠偷袭过；被澳洲土著绑架过。
多次遇到生命的拷问，机智和无畏于心，每次都化险为夷。
在澳洲一个荒僻的山坳处，潘德明路遇土著人被俘，他被绑树上，长矛对胸。大难临头时，他急中生智用新学的毛利语说明自己的身份。长老懂得毛利语，顷刻间化敌为友，俘虏变成上宾。主人请他喝蜂蜜酒，吃蛴螬羹和烤蜥蜴，蛴螬是一种毛毛虫，蜥蜴就是四脚蛇。无法辜负主人的盛情，碍于礼数，只得囫囵吞下。第二天长老派了手持长矛、弓箭的武士，护送他通过隘口，免得受其他部落的打劫。
在悉尼逗留一段时间之后，潘德明北上荷属东印度、新加坡、马来西亚到泰国，一路辗转，经缅甸进入云南，回到中国。
潘德明再次踏上新加坡的土地，受到了各界近乎疯狂的欢迎。
05
上下求索
决定一个人高度的是这个人的视野和接触的人群，在经历全球旅行之后，潘德明不是只想单纯看世界的小裁缝、小厨师或小老板了，他已经将为民族独立而崛起当作自己的责任，完成了他从普通人到名人的蜕变。他写给家人信中说：“国人期望之殷，德明自当勇往直前。力振民族精神，以雪‘病夫’之耻。” 徒步远行，一路的艰辛与困苦不言而喻，然而并不能阻止潘德明远行的步伐。
除渡海乘船和一段路程骑自行车外，他的整个环球探险旅行其余全是徒步。古有张骞出塞，用双脚丈量出沟通世界的丝绸之路；今有潘德明用双脚深入腹地，走出了我们的自己的“世界地图”，让世界重新认识中国。他的举动充满传奇，在当时外敌入侵，内战不断的年代，国人被蔑视，他以徒步为主、自行车为辅的方式，独行天下，快意人生。
回到祖国的第二年三月，潘德明在桂林遇到国画大师徐悲鸿，他们结伴同游，悲鸿挥毫为潘德明写了四个大字：“丈夫壮志” 。
1936年7月，潘德明的徒步环球之行进入了尾声，在抵达印度尼西亚时，潘德明最初的计划是访印尼后去日本，从日本返国。但当时的日本已被军国主义笼罩，他取消了经日本回国的想法，他说“日人侵占我东北三省……杀我同胞，亡我中华，变本加厉。所以我改变计划，直接北上……我这次栉风沐雨、披星戴月，周游世界各地，考察各国实情，主要为我今后实现科学救国的理想打下根基。我回国后，决计到青藏高原考察”。
行者无疆，无悔人生
在全球已经具有知名度的潘德明本应以“凯旋者”的身份从香港安全“荣归故里”。但他改变路线，以示抗议，不进入被日本占领的国土，没有选择从香港回到大陆，以表达对日军侵华的愤怒，而是渡海经新加坡来到马来西亚，穿过其中部山高林密、人迹罕至的地带，到达泰国，由泰国入缅甸至云南入境，并在滇居大半年。
在1937年7月6日，潘德明带着华侨捐赠的10万美金，再次踏上家乡的热土，历时7年多，途径40多个国家和地区，真正完成了徒步环绕地球的壮举！《名人留墨集》上，也留下了中外近1200个团体和个人用几十种文字书写的签名和题词，其中包括20多个国家元首。他堪称是用双脚和自行车完成环球旅行的世界第一人！
《名人留墨集》浓缩了环球徒步旅行第一人潘德明，这位黄皮肤中国人所创造的生死之间，壮丽鲜活的瞬间。
潘德明带回的这10万美金，可以说承载了无数国人的志气与希望。在芝加哥时，恰逢世博会，故土没有的新科技，令潘德明目不暇接。他在参观福特汽车公司时，为美国汽车行业感叹，讲解员送给他一个小纸盒，里面装着制造12种生产汽车的原料：石英石、铁矿石、木材…潘德明得知，飞机和汽车，正是由这些东西造出来的。“这玩意儿，在青藏高原多的是啊，况且还没有人去勘探，不如回国后我收拾行囊前往…”就这样，返程时侨胞听闻潘德明此番壮志，聚少成多，足足拿出了10万美金。
当时中美科技的巨大差异，让潘德明更坚定了自己报效国家的青春壮志。
回国后，他便将目标锁定在了青藏高原这个当时全世界最大的地质科考空白点。为此他甚至二次去美国，为了将来考察及编辑青藏高原的地理状况，在美国他又一次受到罗斯福总统（当时兼任世界探险家协会主席）的接见和奖励。青藏考察对他意义重大，当初回国后之所以在云南生活了那么久，是因为他担心到家之后，家人肯定会催他结婚，而结婚之后就是要“负责任”的，也就不可能再去实现“青藏之行”了，因为那是“随时都可能没命的事儿”。
06
人生逆旅
遗憾的是，当潘德明回到上海的第二天，卢沟桥一声枪响，抗战全面爆发，面对支离破碎的祖国山河，他旅游时所立下的科学救国的志向破灭了。他曾去南京办理进入青藏高原的通行证，加上当时军阀割据，入藏很不容易，经过国民政府的极力相劝，这才无奈回到了上海，青藏之行也就此搁置。
他每夜痛哭，觉得没有完成路上千万华侨的希望，于是毅然把华侨捐助10万美元路费，全部捐献抗日前线。10万美元，这是当时美国中产一辈子也挣不到的财富，在中国，更是一笔巨款，留于自己，基于他八年的环球之旅，传播中华的壮举，也丝毫无损形象，他完全可以过上富豪的生活。但是，每个人的心理，价值的衡量和活着的意义总是天壤之别。在这位中国男儿心里，环游世界带来的阅历、见识，比任何物质都珍贵。
抗日战争爆发后，日军敌机飞临上海领空，兵荒马乱，国家危难，政府迁都，经历漫长而混乱的战争年代，潘德明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在民族危难面前，他的壮举已显得微不足道，无人关注，销声匿迹，直到不为人知，淹没在了时局之中。
青藏计划被迫终止后，潘德明也没有理由不再结婚，婚后他曾在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短暂工作。由于父亲曾经是小有名气的裁缝，潘德明便子承父业，靠熨烫衣服和画宫灯养家糊口。解放后曾在昆明益兴汽车材料行工作过。从此，入藏壮举再无人提起。1949年后，一直处于失业状态。而他早已被人们忘记。
沧海人间，繁华已去，化作心绪
从此，他改名潘子明，淡出人们视野。归隐山林，以后偶有南洋华侨登门拜访，他只说一句，那个潘德明已经死了。老年的潘德明以画宫灯养家糊口，朋友邻居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这段曾轰动全球的壮游，也渐渐埋没于历史的尘埃。
据华裔人物早餐会了解，潘德明的去世也充满传奇色彩，1976年10月18日，当他听到“四人帮”倒台的消息后，大喜过望，多喝了几杯酒，这位见识过世界文明和多元文化的老人，突发心肌梗塞而去世，终年68岁。或许，深埋内心的对中华爱之深，才会有这种发自内心的生命波澜，一代英豪，就此落幕。
大陆中国体育报和传记单行本的报道和记载
文革消逝，1979年，一位在上海少儿出版社工作叫季一德的体育编辑，通过一次体育工作会议，偶然闻听潘德明其事，出于职业敏感，立即进行了一次“跟踪追击”的马拉松式采访，经多次奔波反复查询，在上海永嘉路派出所里，一堆即将销毁的废纸堆里，翻到了一本潘德明的民国19年的护照，签证、船票、书信及名人题词等，张学良将军在巴黎治病时接见他所题的“壮游”，4公斤重的《名人留墨集》，记有1200个团体和印度甘地、尼赫鲁、泰戈尔等当时大名鼎鼎的世界名人的题词和签名，以及571枚各国邮戳、印章，及其他让这位记者震惊的历史资料。于是，潘德明当年的英雄壮举，一段尘封四十余年的珍贵历史，奇人奇事，才在这些差点被销毁的文件中展露，得以再度进入人们视野，令人唏嘘不已。
1984年，季一德先生主笔的《环球旅行记-旅行家潘德明的故事》一书正式出版，中国大陆各界才第一次了解到还有如此激动人心的故事。这本当时售价只有六角五分的小册子，打开了这个让人震惊的潘多拉盒子。
与此同时，季一德将发掘整理的史料编写成报告文学《异域万里行——潘德明只身环游世界闻见记》，在官方的《中国体育报》连载21回发表，使这一尘封了近半个世纪的壮举重见天日，在国内引起巨大反响。后来，其文章又发行单行本，成为首批自行车运动爱好者的“宝典”。
在此之后一部反映华夏儿女百年奥运梦想和追求的纪录片《零的突破》，于1984年在大陆公映。纪录片由中央新闻电影纪录片厂拍摄。片中潘德明的镜头长达3分20秒，称他为“中外体育史上罕见的一大壮举”。纪录片中的镜头，引发了人们对自行车运动的重新认识，国内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自行车运动中。这是从1976年潘德明在大陆去世后，他被人们再次重新认识。
随着历史慢慢被复原，伟大壮举的意义逐渐被公众认识到。80年代中期，潘德明的二儿子潘荷生与几个兄弟首先尝试办了一个小规模的《潘德明史料展》。在当时大陆，史料展览算是新事物，潘荷生请同事来帮忙，从泥水匠到油漆匠、木匠，大家各自搭架子、做展板、做雕塑，第一个记录展很快搞好了。看了展览后很多人惊讶无比：“没想到当时的中国青年就这么了不起。”
07
薪火相传
潘德明的几个儿子，也都擅长绘画。二子潘荷生，三子潘蘅生，四子潘芹生，也很喜欢绘画。三子潘蘅生和孙子潘溯是著名画家。孙子潘溯则说 ：“那时候，爷爷没有工作，有时候人家找他画画，给几个钱，他就把活儿接下来。二伯伯见了，就给爷爷帮忙，后来其他的兄弟也跟着帮忙，帮来帮去就学会了。”在忙忙碌碌地绘画中，潘家兄弟像断断续续听闻着父亲传说一样的故事，不过，他们简直无法把那个年轻勇敢的探险家与眼前艰难讨生活的父亲联系起来。
2012年5月11日上午，潘德明的铜像在上海市海湾园内揭幕。为了纪念这位英雄，中国自行车旅游者协会设立的最高奖项就称为“潘德明骑游奖”。
尘封的历史逐渐打开，公众对潘德明的关注越来越多。
1613年5月19日，年仅27岁的旅行家徐霞客踱出家门当天，郑重地写下了中国旅游史上具有标志性的文字：“自宁海出西门，云散日朗，人意山光， 俱有喜态。”徐霞客一生不入仕途，到54 岁从云南回乡为止，三十多年的时间走遍了大半个华夏中国，途中随从病故，遇盗断粮，差点落水淹死，曾在悬崖峭壁上“猿引而上，直溜而下”，成为一名老练的攀援高手。他在石灰岩观测、流水地形考察方面都做出了世界级的贡献。
200年后，年仅21岁的中国青年潘德明，薪火相传，他比徐霞客用了更短的时间，触及更广袤无边的土地海洋，承受着更多的艰辛危难，徒步世界，这个能让世界都为之欣喜，为之抛下歧视偏见、抛下文化差异、抛下国际时局，从南京走出的中国青年，用脚步丈量着善与恶的距离，丈量着文明与野蛮的距离，用生命传递了中国人的博大情怀。
落寞离世今人怀念,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他，我们一定要记住，叫潘德明。
100年即将过去，希望今天的中国人，依然有这样壮行的气概！
坐看云起，行至水尽，行者无疆。在当下这个疫情肆孽的时代，潘德明近百年前的徒步环球之旅，传递的真诚和勇气，探寻文明的火种，浩瀚开阔的世界观，必定在华人世界，历久弥新，薪火相传。
本期主要撰稿：Duncan 朱然 毛强
文字统筹：李婉洁 丹增措
美术指导：一洲 郑晓青
本期图片编辑：Con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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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记者：赵天慧 杭熠亦对本文有所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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